1940年的秋天，山西兴县的李家湾，似乎比以前热闹了很多，因为一二〇师司令部设在这里。

政委关向应的住所，是老乡腾出来的一间房子，房门对面就是村里的一个磨坊。

每天，都会有老乡来磨坊磨豆子、磨玉米等。两片石磨转动起来，发出“嗡嗡嗡”震耳的响声，严重干扰关向应的工作和休息。警卫员小张见此情景，几次向关向应请示，要动员老乡把石磨搬到别处去，关向应听了坚决不同意。

他对小张说：“我们住在老乡家里，已经给人家的生活带来不便了。怎么能为了自己清静，让老乡不方便呢？”

“天天这么吵，你怎么受得了。”

“那你让老乡把石磨挪出去，人家就能受得了？就是老乡不说什么，看到给他们添了麻烦，你能受得了？我又能受得了吗？”

“你呀，就是不为自己想想。”小张继续不满地嘟囔着。

关向应看看小张倔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拍拍小张的肩膀说：“我来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当兵呢？”

“为啥当兵？当然是为了打小日本呗！”

“为啥打小日本呢？”关向应笑着继续问。

“谁叫他们侵略中国。”小张想不通，这和挪磨坊有什么关系。

“你呀，光记得打小日本，忘了共产党八路军的宗旨了。”说罢，关向应有些严肃起来。

小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没忘，为人民服务啊！”

关向应点点头：“你说的对。为人民服务，就是时刻都得把人民的利益放在前面。你说，这石磨能挪走吗？”

小张听了，有些脸红了，不好意思挠挠头。

石磨继续转动着，“嗡嗡嗡”的响声，也会时不时响起来。

一天，关向应风尘仆仆从百团大战的前线回来。日夜作战的辛苦，已经使他的身体更加消瘦了，脸上也是苍白如纸。站在院子里，仿佛一棵风中的芦苇，站不稳身子了。

小张赶紧照顾关政委进屋躺下，替他盖好被子，轻轻地掩上门。今天刚好磨坊没有人使用，可以让关政委好好休息一下。

刚暗自高兴一阵，小张看到一个叫李成海的老乡端着一簸箕干红辣椒走过来，他是要来磨辣椒面的。

小张想立刻阻止他，可又想起上次关政委和他的谈话。只好把想说的话憋在肚子里，心里却生出一股恼火。

一会儿工夫，小张最讨厌的“嗡嗡嗡”声音传来了。他立刻朝屋里瞅一眼。糟糕，关政委显然被惊动了，在炕上翻了一个身。

他真想什么也不顾冲进去，拦住李成海。

忽然，一股呛人的辣味肆无忌惮地蹿了出来，直冲进小张的鼻子、眼睛里，害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个李成海……”

抹着眼泪的小张刚想责备几句，听到屋里的关政委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剧烈。小张心想：“坏了，一定是辣椒味儿蹿进屋子里，把关政委呛到了。他有肺病，怎么经得住咳嗽！”

又气又急的小张赶紧跑到磨坊前，不由分说把磨坊的门关上了。

谁知，他刚转身的工夫，顶着一头辣椒粉末的李成海气冲冲地又推开门，指着小张质问：“你干啥把磨坊的门给俺关上了？要呛死俺？”

小张不好说明原委，看到李成海火气十足，只得压低嗓门儿回应说：“你磨辣椒面太呛人了嘛。”

“你这是不讲理。哪有磨辣椒面不呛人的？”

“呛人就得关上门！”

李成海和小张，各执一词，争吵起来。

“小张，这门不能关！”小张一听这轻轻却很严厉的话，知道他们把关政委惊动起来了。他心生悔意，但也怨恨李成海。

李成海更是没有想到关政委在休息，顿时不好意思了。两个人都站在那里，谁也不吱声了。

关向应说：“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是小张不对。”他对着小张说：“你明明知道磨坊里有人磨辣椒面，怎么能随便把门关上呢？你担心我，怕呛到我，可你想过没有，我们在磨坊外都能被呛到，你关上门，磨坊里的人不是呛得更厉害吗？”

李成海听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泪水涌出了眼眶。关向应走到李成海身旁，拉起他的手：“老乡，刚才是我们的战士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

“不不，你们没有错。”李成海慌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这儿磨辣椒面啊！”

关向应抽出手，拍拍李成海的肩膀，说：“这是什么话。这里是磨坊，来这里磨东西，是理所当然的。”

“  不！你是大干部，我不该来这里打扰你休息。”李成海说着，就要转身进屋打扫石磨上的红辣椒。

关向应拉住了他，笑着说：“老乡，再大的干部也是为人民服务的。你接着磨辣椒面吧。不然，就是不原谅我们。”

一旁的小张也赶紧走过来，向李成海敬了一个军礼，诚恳地说：“老乡，刚才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伴着“嗡嗡嗡”的石磨声，李成海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1941年年初，关向应的肺病严重了。党组织强行安排他在黄河西岸彩林村的一个军区医院疗养。

这一带的各村农户都喜欢栽种枣树，红枣大而甜，是远近闻名的特产。卖枣成为农户们维持生活的主要收入。

天气晴朗、精神好一些的时候，关向应经常由警卫员陪同，在黄河边上漫步，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他喜欢来到这里，看看黄河水，看看劳作的村民，看看成片的枣树，有时候心里会想起十多年没有回去的东北老家。不知道他和父亲栽下的那棵中国槐，是否枝繁叶茂？家乡的亲人们可都安好……

一天，他走过一片枣林，看到一些战士停下休息，把骡马就拴在村民的枣树上。不安分的骡马不由分说，就啃起了枣树。

关向应立刻丢开随行人员，赶到前面，叫来拴马的战士们，严肃地批评他们：“你们把马拴在枣树上，枣树皮都被啃掉了，不影响枣树结枣子吗？不管事情有多小，都要照顾老乡的利益。”

一边说，一边和战士们一起解开一个个拴着骡马的缰绳。

几天后，散步途中，一个干部向他抱怨：他们损坏了村民的一个水桶，村民全然忘记了平常日子里他们对村民的帮助，还叫他们赔偿，真是落后小气。

关向应一听，立刻停住脚步，郑重地对那个干部说：“你这个想法不对头。咱们部队吃的住的都是村民提供的，不用说别的，单说你们个别同志吃的枣子，算起来也不少，吃亏的还不是村民吗？咱们只能怪帮助群众不够多，哪能怪村民落后小气呢！”

枣林里，静悄悄的。只有关政委的一席话，在轻轻回响，开出一片金灿灿的小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