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晋西北，到处还是春寒料峭。
21岁的青年李少言，带着无比的兴奋，走进一二〇师秘书处，他是关向应政委的秘书。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分配给他的工作中，有一项竟是每天晚上到参谋处坐在收音机前，收听国民党中央台的广播，记下内容，再向关政委汇报。
原来，关政委很关心国内外时事，特别是全国的抗战形势，但他工作繁忙，无法天天亲自收听广播。
而此时的李少言，正迷恋着木刻，一有空就刻刻画画，刻着画着，有时候就错过了收听广播的时间。
几次下来，关政委就找来李少言，询问原因。李少言尽管心中害怕，还是实话实说了。没承想，关政委听说他是因为迷上版画而误了收听广播，并没有严厉批评他，而是哈哈一笑：“你这小鬼，还有这本事？去，把你的版画拿来我看看。”
正等着接受关政委批评的李少言，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跑到住处搬来一摞子木刻作品。
关政委一件件地仔细看，一边看一边和李少言谈起自己小时候学画的经历。他告诉李少言，在上海的时候，他就拥护鲁迅先生倡导的新兴版画运动，指出革命战争时期，更要发挥版画的战斗作用。
他拉着李少言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亲切地说：“你们知识分子是个宝呀！我留你们在身边工作只是个过渡，我们互相了解了，我就可以量材分配你们的工作，这是我的一项重要工作。”关政委停了停，看看李少言，又说，“少言，你对木刻太热心了，也有天赋，听广播的事我就再安排别人去做。以后，晚上的时间完全归你自己安排。我希望你能刻出好作品来。”
激动的李少言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关政委的办公室。他望着天空飘动的云朵，觉得吹到脸上的寒风都是暖暖的。
不久，为了迎接党的七大召开，关政委给李少言布置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要他创作一套反映一二〇师抗战历程的大型木刻组画。
为了帮助李少言充满信心地完成任务，关政委每天都要找点时间和李少言坐在一起，认真研究这套组画的创作思路。关政委告诉李少言，这套组画结构要宏大，内容要丰富，感情要丰富。要凸显出一二〇师指战员，在开赴晋西北创建根据地、挺进冀中抗战和回师晋西北建设晋绥边区三个历史阶段的战斗生活。
李少言是在一二〇师到达冀中之后，才走进一二〇师的，对于开赴晋西北和挺进冀中两个阶段，他没有经历，也鲜有了解。关政委就有针对性地给他补课，给他详细讲述一二〇师开赴晋西北创建根据地与挺进冀中抗日的情况和所发生的重大事件。同时，要求他深入部队，到干部战士中间，采访知情者和参与者，积累创作素材。
一段时间的准备过后，李少言开始设计画稿草图了。
小小的秘书处里，到处都摆满了李少言的画稿。每天晚上，关政委都要过来看一看，有时候贺龙师长也会一起来。
关政委面对满地的画稿，一幅一幅地看，一边看一边叫来李少言，提出一些具体的修改意见。有时候也会默不作声，拿起一支铅笔，在画稿上画上几笔，再和李少言交换一下想法。
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关政委不时告诫李少言，要多深入到生活中，到部队中去，留心观察生活。
有一次，关政委与贺师长来看李少言的画稿。贺师长仔细端详着一幅骑马的画稿，说：“来，小鬼。这个骑马的人，骑的不是地方。常言道：马骑前背牛骑腰，驴骑屁股左右摇……作画应当仔细观察，不能只凭自己的想象。”随后，贺师长又指着另一幅画稿说：“你的马腿没有画对。马走起来，四条腿是交叉的。”一边说，一边用四个手指比画着。
看着李少言红着脸，一脸茫然，关政委提出让他到马兵班待一段时间，仔细观察体验一下生活。
李少言很是用心，在马兵班里，为了区分马在静止和跑动中的不同特征，他常常跟在马背后，仔细看，用心记。一次次重新修改画稿，直到关政委、贺师长满意。
同时，关政委又时时提醒李少言，木刻组画也要讲究意境，要多继承中国画的传统风格和技法。
一次行军作战的间隙，关政委带着李少言走进一座寺庙，去看墙上的壁画。关政委指着墙上的壁画说：“少言，你看这些壁画上的人物并不多，但给人想象的东西却很多，这是以少胜多，很有意境。”他告诉李少言，中国画善于用很简练的形式表现丰富的内容，版画创作要继承这一点。
画稿拟定以后，李少言进行刻制，按照关政委的要求，每刻出一幅就立刻拿给他看。
关政委挑选出他最满意的《露营》《夜行军》等作品挂在墙上，一遍遍地看。他曾站在《露营》这幅作品前，久久注视着：月朗星稀的原野上，几位八路军战士、几匹战马，构成画面的主角。战士们紧抱着枪坐着打盹儿，马儿安静地埋头吃草但并未歇鞍，好像随时要投入战斗……这些无声的线条，展开了一幅幅他和贺师长率领战士们对敌斗争的动人场面。
后来，关政委因病去延安住院治疗。人在病床上，可他心里却仍牵挂着李少言的创作。他拖着病体，专门给李少言写信，询问他的创作进展情况，有没有新作品，鼓励他要一鼓作气，成功就在坚持之中。
受到鼓舞的李少言，创作劲头更猛。他立即把新作品《重建》《挣扎》等几幅画请人带去延安给关政委看。关政委看后很满意，回信说：“我能在病中看到这样好的画，病就会好得快。”
在关政委的关怀和指导下，由四十幅作品组成的木刻组画《一二〇师转战华北》历时一年多，终于完成。这套被评论家誉为“战斗进行曲时代抒情诗”的大型抗战木刻作品，只有李少言知道，凝聚着关政委和贺师长多少的关爱和情意。
悠悠延河水，微微晋北风，谁也不会忘记。
